◆安永全
看完清亮君的回憶錄《歲月拾零》,閉目掩卷,吾油然感嘆:好!充實的人生,動人的篇章,值得一寫,值得一看。
感嘆有三。
一、要勇于盤點自己
這一點,我就不如高清亮。
清亮在退休幾年后,還勇于將自己的大半生盤點一番,訴諸筆端,再現(xiàn)往日之事,更表今日之情,洋洋二十多萬言,實不易也。
與其一樣,我也已退休了好幾年。只是覺得,退了,老了,無事了,也無聊了。未來沒啥可展望的了,不由得就要回憶過去,尋找自己,打發(fā)日子。每每或熱血沸騰,或深情殷殷,或耿耿于懷,或懊悔當年。雖然也曾想過系統(tǒng)的寫寫回憶錄,于私可總結(jié)自己,于人可傾訴衷腸,于后者也可做個紀念。但很快就自我否定了。一來覺得,我等退休前,頂多算個五六品的綠豆官。出書立傳為哪般?二來覺得,回顧此生,雖不能說全無可寫之處,但我等畢竟在仕途三十多年,其間風風雨雨,苦辣酸甜,榮辱沉浮,東奔西走。既有自古以來官場規(guī)則的印記,更有當時特有的社會政治環(huán)境,有些事至今眾口難一。作為還是這個體制內(nèi)的退休干部,如果要寫,如何掌控這些,寫到什么程度,什么范圍,什么層次,會牽扯到什么人物,把握到什么分寸?特別是涉及一些無法繞過的人和事,又如何運筆?假如繞過了那些,就等于殘缺了自己,展現(xiàn)給讀者的只能是一個不真誠不真實的自己。如果一筆帶過,或者堆砌上一些官話套話和言不及義的空話,誰信?誰看?何必浪費別人的時間,不如,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,讓它永遠淹沒在自己的心間。所以,我雖然曾幾次開寫,隨即又擲筆而止。
清亮就不是如此,擺在面前的這本自傳完全可以打消我的顧慮。他將自己的往事,表述得真實可信感人,分寸把握得恰到好處。再簡化了,人們不得其詳,再深化了,又恐有不和之言。
作者再現(xiàn)了自己的人生,從幼年到青年,從考上大學(xué)到步入社會,從通信組到組織部,從縣委副書記、縣委書記、人大聯(lián)絡(luò)組副組長、副專員、副市長到退休,退休生活和自己的家庭友人,出行出國游記。既寫了自己在其位時所謀之政,為黨和人民所做的貢獻,更表述了對父母妻兒和親人的深厚感情,更特別寫出了對在自己人生道路的關(guān)鍵時期,培養(yǎng)和幫助過自己的老領(lǐng)導(dǎo)和一起工作過的老同事老下級。雖然,感恩之心,人皆有之,但是像這樣歷歷在目的,件件在心的感恩人生,感恩親人,永記他人之恩的,永懷往日之情的品德,且留文入卷,確實并不多見。
也許,這些都好寫,許多情況圈子內(nèi)的人們大致也了解,但進一步的情況,人們就不會也不便去了解,雖然這并不影響人對人的基本評價,但也總有一些質(zhì)疑或空白留在心間,即是一些相處很久的人亦是這樣,包括我。
讀了《歲月拾零》,比以前更加了解了高清亮,過去的不解之處,今天終于釋然。
二、還原了一個人生不易的高清亮
且看。
清亮出生于洪洞縣趙城一普通人家,高考時金榜題名,中國人民大學(xué),那一年,全省考上“人大”的只有兩個。人生的第一個最重要的戰(zhàn)役,他就取得了這樣輝煌的勝利,第一步就跨到一個高起點。
大學(xué)畢業(yè)后,由保定調(diào)回臨汾地委通訊組,進入到臨汾最高權(quán)力中心的構(gòu)架中,又踏上了一個容易遇到伯樂的高平臺。
清亮不僅字寫得好,文章也好。臨汾喬李村和蒲縣的報道和調(diào)查報告,屢上《人民日報》和新華社的“內(nèi)參”,雖以后由于地委不放沒去了新華社,但也提高了自己的含金量,被推薦為劉耀副書記的秘書。
當時是什么年代啊——劉書記分管干部和“清查”,多么顯赫,多么神秘,多么令人敬畏啊。
高秘書的身上自然也會閃耀著令人仰慕的光環(huán)。
當然,我認為,在全國上上下下都是那樣的一個環(huán)境里,劉書記管“清查”并非他的個人行為,他和誰也沒有什么恩恩怨怨。換個別人也是只能那樣。秘書這個角色呢,也只能是恪守職責,做好服務(wù)服從。也并沒有資格議論長短,何況,清亮更是個守規(guī)矩的人。但是,古人常說愛屋及烏,如果怨屋呢,自然也會及烏。鳥類烏鴉都要株連,何況是人。
唉,地球總是在不停地轉(zhuǎn)動,一切都在變化之中,此后劉書記雖然高升,但卻離開臨汾,“運動”也由“清查”變?yōu)椤吧平K”,派性還沒有消除。
但是,“天時”變了,“人和”也變了,“地利”也就不像未變之前那樣有“利”了。這以后的路途,正如書中所述,雖然由于自己的素質(zhì)和各方面的努力,總體上還算順當,步履也挺艱難。
1980年,他由地委組織部辦公室副主任調(diào)任曲沃縣副書記,三年后又調(diào)任山區(qū)安澤縣任縣委書記。
清亮在安澤縣干了八年,整整一個抗戰(zhàn)時期,也真不容易。在他主政的八年里,確是安澤大發(fā)展時期,農(nóng)業(yè)豐收、人均糧食全省第一,森林覆蓋率全省前茅,工業(yè)興起,財政收入翻番,民生事業(yè)顯著改善。
轟轟烈烈,點點滴滴,天地為證,日月可鑒。
安澤人不少人現(xiàn)在還念叨著他。生能如此,足矣。
八年之后,已是副廳級別的清亮離開安澤縣,調(diào)任臨汾市人大聯(lián)絡(luò)組副組長。我并沒有貶低人大聯(lián)絡(luò)組的意思,而是覺得當時他年方四十,按慣例應(yīng)調(diào)個平川大縣,或到地委行署任職。我想當時清亮未必高興,不少人也有點納悶。誰料想,就這也出了點麻煩,省人大表決第一次也未能上會通過。當時就聽到風言風語,后來又聽說省里來人調(diào)查,人們就議論,看來也許是真的。以后雖然查清了,人大聯(lián)絡(luò)組也去了,但由于調(diào)查結(jié)果又不能公開宣傳,所以,有人又覺得,事頭本來就不大,可能已經(jīng)擺平了,等等等等。是的,事頭真是不大,但加上人們習(xí)慣性的添油加醋的夸張,卻挺損人的。謝謝這本書,我才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——原來是根本就沒有那回事,而是——當時,因為還沒有撤地改市,人大聯(lián)絡(luò)組只是省人大派出機構(gòu),還不是正規(guī)的權(quán)力機構(gòu),職能并不明確。如本書中所寫的那樣,但清亮卻在這里紅紅火火的干了三年,隨后才調(diào)整到行署做了副專員副市長,整整11年,直到退休。
人生能有幾個11年!這11年正是他年富力強的時期,也是他碩果累累、自我實現(xiàn)的11年。
兩基工程、兩院籌建、學(xué)校建設(shè)、市門診樓建設(shè)、鄉(xiāng)鎮(zhèn)衛(wèi)生院建設(shè)大會戰(zhàn)、人口控制、赴京調(diào)演、焦鐵整頓、奮戰(zhàn)“非典”、調(diào)產(chǎn)項目、赴京調(diào)演作為一個分管副專員副市長,清亮恪盡職守,團結(jié)同志、上下和諧,齊心協(xié)力,直至退休7年后的今日,人們還沒忘記他的為政之績和為人處世。
實屬不易。
三、安度退休生活更不易
作為一個大半生擔任公職的人,通稱當官的人,在位時,能做點事情不容易,既可充實自己,展示自己,亦可造福社會,惠及眾人。倒不敢奢求流芳百世,哪怕留痕三年五年,也非易事。
至少到退休后,回顧過去,心中也踏實。但要做到平安著陸,著陸后還能很快度過過渡期,平靜、淡泊、愉快的生活,如清亮文中所述的四個感覺和五種作法,吾亦有同感,也覺得要做到更不容易。
再別說什么人情冷暖,世態(tài)炎涼。請看大自然,一年四季,夏熱冬涼,如果光是夏天,一直暖著,炎著,人能受得了嗎?冷和涼正是對暖和炎的一種平衡,一種對應(yīng),一種循環(huán)。正如花兒落了,蜜蜂就不去了,蜜蜂是要采蜜的,蜜蜂也要活呀,不能因為這,就說蜜蜂不美麗了,不可愛了?它永遠是可愛的、美麗的。更何況,誰說你就是鮮花,而不是采花的蜜蜂呢?再別說什么官大官小,順當不順當,公道不公道,能力強不強。如吾等同輩諸君,既非高官 富商之后,又不太會“潛規(guī)則”的那些,臉皮薄,心腸軟,多老實,少手段,就這樣,還當過縣長、縣委書記、副專員、副市長,還有什么不知足?也別說自己好像有多少能力,比你有能力的人千千萬萬多的是,只是沒有遇上幾個好伯樂,沒有吾等的機遇而已—— —不能不承認,有些事絕非靠人力而是靠機遇。古人講天時地利人和—— —為何不說天時地利人力?天時地利不由你,人和不和就能由了你?人力在許多時候,其實是很渺小的,很無奈的。
也再別說什么是是非非,長長短短、恩恩怨怨、磕磕絆絆,什么君子小人,什么天道無常。即是誰擋過你,算過你,制約過你,如何如何過你,這一切都是緣分,都是天意。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,凡是經(jīng)歷過的都是正確的。不然它怎么就能夠存在?你怎么就能夠經(jīng)歷?那是對你的磨練,對你的激勵,對你的充實。你應(yīng)該微笑著感謝他們,即是你認為人家是“小人”,須知,“小人”和君子是親兄弟,無“小人”何來君子?特別是千萬千萬不可以——人家“小人”老弟即便錯誤的懲罰過你一次,你卻至今還在用他的錯誤不斷的懲罰著自己!…………
唉,天道有常,人間有序,生老病死,自然規(guī)律?;ㄩ_花落,潮漲潮去,只能順之,孰能違之?過去的都已過去,煙消云散,已成記憶。但不要總是活在記憶中,不要總是活在歷史里,即是你實在刻骨銘心難忘記,也要善于用記憶中的美好來愉悅自己,把不美好的東西也認為是必然的。鄭板橋的名言“難得糊涂”,無非也是這個道理。
到了這個份上,這個年紀,一切都要為了現(xiàn)在,一切都要為了保重身體。大半輩子老聽著別人的,現(xiàn)在要多聽聽自己的,能干點啥就干點啥吧,想干點啥就干點啥吧,怎么愉快就怎么著吧——這也不僅僅是為了個人,也是為了國家和人民,更為了自己的兒女,為了以后少花點納稅人的醫(yī)療費用,也省了到時說兒女這個那個——兒女也有了自己的兒女,你要叫兒女把你咋的?唉,我們這茬屬雞的很快就要奔七十。
七十?七十!人生七十古來???人生七十才開始?不能再想了。
就此止筆。
(作者曾任臨汾行署副專員、運城市委副書記、政協(xié)主席)
責任編輯:付基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