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鄉(xiāng)是山區(qū),石頭多、堅硬、質(zhì)樸,并不精美,也不會唱歌,但我對它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情,深到骨子里。
故鄉(xiāng)留給我的是平靜、悠閑的印象。石頭砌成的小路,像四處蜿蜒的藤,那一戶戶農(nóng)舍,則是掛在藤上的葫蘆,在歲月里閉目養(yǎng)神;一段石墻,爬滿了苔蘚,高低錯落,立在那兒,經(jīng)風(fēng)吹、經(jīng)日曬,“千年”不倒;一道道石坎梯田,魚鱗般地層層而起,接坡連梁,護(hù)著五谷;一座石寨,蒙著厚厚的塵,掛在懸崖處,據(jù)說是土匪的巢穴,攤開那一塊塊石頭,仿佛能聞到當(dāng)年硝煙的味兒……我家門前是石臺階,一級一級的,很威嚴(yán)。
踩著臺階上去,感覺日子就像這臺階一樣,步步攀高,心里就有了一種踏實(shí)與滿足。門的對面,是一條小溪。溪水磕磕絆絆地在石頭上流著。我在小溪里,踩著細(xì)軟的沙子,找五彩的卵石玩,玩得累了,就躺在大石上,聽幽幽的水響,看祥和的白云,思維開闊得沒有邊兒,很是愜意享受。
與石頭相關(guān)的還有我的父親,父親是一個石匠,一輩子與石頭打交道。他要把這些頑石敲打成研磨的石臼,碾米的石磨、舂米的石碓,建房的門墩……最終換成果腹的食糧。隨著手錘敲打鋼鏨,石末紛飛,鏨路一條一條,均勻得像“五線譜”,空氣中飄著嗆人的粉塵味兒,父親就在“五線譜”上彈奏著他的人生,一直到老。
我對石頭并不十分喜愛。山里的石頭與貧困有關(guān),地里的石頭把犁鏵磨得殘缺不全;小路上的石頭總是提醒我要把腳步放慢,免得硌得腳疼,山崖上的石頭總是把我遠(yuǎn)眺的目光一一折回,不管你是如何沮喪。于是,我選擇了外面的世界,逃離故鄉(xiāng),也逃離了故鄉(xiāng)的石頭。
多少年沒回故鄉(xiāng)了,蒼老的父親顫巍巍地說,帶上幾塊石頭回到你的城里吧,下次回來,不知還有沒有。原來,被我所厭棄的石頭,如今成了“香餑餑”,山里開了幾個石材廠,運(yùn)輸車終日忙碌著,鋪天蓋地的是一層層碎石殘片,一層層灰。我撿了幾枚精致的小石子,也撿回了我的童年。這些小石子,興許吻過我的腳丫,或者就是我在打水漂時,遺落下來的……南宋詩人陸游說“石不能言最可人”,故鄉(xiāng)的石頭靜靜立于我的案頭,與我默默對視。我是一枚在異鄉(xiāng)流浪的石頭,有故鄉(xiāng)的石頭陪著,彼此都會感到溫暖。
作者:王永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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