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且賞梅

任崇喜

　　“梅以韻勝，以格高?！惫湃?個字，高度概括出梅的風(fēng)姿。梅花濃而不艷、冷而不淡，疏影橫斜的風(fēng)韻，清雅宜人的幽香，其他花卉難以匹敵。

　　梅花在畫家的筆下，脫不開“橫、斜、疏、瘦”四個字，龍干虬枝，曲折無序，粗獷蒼然，盡顯梅花的風(fēng)骨。這樣的梅花，卻被龔自珍罵為“病梅”。他自購三百盆“病梅”，大哭三日，《病梅館記》成為膾炙人口的名篇。

　　元代畫梅成癖的王冕，卻反其道而行之。他隱居于九里山，植梅千株，自題居所為“梅花屋”。他畫的墨梅花密枝繁，行筆剛健。他有時用胭脂作梅圖，別具風(fēng)格?！拔壹蚁闯幊仡^樹，朵朵花開淡墨痕。不要人夸好顏色，只留清氣滿乾坤?！边@是詩人的自勵，一語雙關(guān)，啟人心智。

　　南宋宋伯仁，生平喜愛梅花。為了畫梅，他種植許多梅樹。他自稱，“每至花放時，徘徊竹籬茅屋間，滿腹清霜，兩肩寒月，諦玩梅之低昂俯仰，分合卷舒，自甲坼以至就實(shí)，圖形百種，各肖其形”。他的《梅花喜神譜》，為我國第一部專門描繪梅花情態(tài)的木刻畫譜。

　　好花須得人賞。雪中賞梅，自是好事一樁;若瓶插一技，暗香浮動，滿室飄幽;若再邀友人相聚，當(dāng)然更是快事。古人最愛在雪中的小亭中“煮酒”“焙茗”。此時，酒香與茶香交融，齒際含香之余，又有梅香與寒冷隱隱過隙，再來吟風(fēng)弄月，不是很風(fēng)雅詩意之事嗎?“詩寫梅花雪，茶煎谷雨春”，在飲酒品茗之際，與二三友人坐而論道，豈不快哉?

　　古人賞梅講究“四貴”，即貴稀不貴繁、貴老不貴嫩、貴瘦不貴肥、貴含不貴開。在漫長而寒冷的冬季里，梅綻開花苞，去撩撥自然的真性情，帶著一種凄楚的孤傲，刺破冬的陰翳。它獨(dú)自凜然靜放著，流溢著暗香。

　　古人賞梅，有二十六宜之說：淡陰、曉日、薄寒、細(xì)雨、輕煙、佳月、夕陽、微雪、晚霞、珍禽、孤鶴、清溪、小橋、竹邊、松下、明窗、疏籬、蒼崖、綠苔、銅瓶、紙帳、林間吹笛、膝上橫琴、石枰下棋、掃雪煎茶、美人淡妝簪戴。這樣繁多而詩意的名堂，讓我怎么也想不出來。

　　梅有風(fēng)骨、有意趣，更有景趣，豈能不令人愛?何況，“彼此欣賞，便是最佳姿態(tài)”，不獨(dú)對人。行走在梅花的暗香之間，在淡墨里洞察霧里梅花的幽香，會滿心羨慕起古人來。有些先賢不喜迎合權(quán)貴，不愿與世俗為伍，就以梅借代高風(fēng)傲骨、堅持信念的高尚品格?！坝谖颐袩o大事，關(guān)心雪后有梅花。”這樣的同道中人，似乎不少。

　　“疏影橫斜水清淺，暗香浮動月黃昏”，最為浪漫寫意。月色當(dāng)然是清輝，一派淡煙輕霧，有江南煙雨的迷蒙詩情畫意。這樣的月光下，梅花才愈發(fā)亭亭玉立、萬種風(fēng)情?！耙恢γ苊芤恢荩粯渫ねひ粯涫?。月是毛錐煙是紙，為予寫下百梅圖”，富有雅致情韻，充滿想象力;“年年雪里，常插梅花醉挼盡梅花無好意。贏得滿衣清淚?！钡那樗挤諊指腥玖苏l?我好想上前折幾枝梅花帶回室內(nèi)，插在床頭，好做一個清芬的夢。

　　“君自故鄉(xiāng)來，應(yīng)知故鄉(xiāng)事。來日綺窗前，寒梅著花未?！惫枢l(xiāng)，是靈魂的朝向和錨地?？此萍页Ｔ?，卻顯得風(fēng)趣盎然，抒發(fā)了詩人的思鄉(xiāng)之情?！懊鞒l(xiāng)處，應(yīng)見隴頭梅?！边@是宋之問流放欽州途經(jīng)大庾嶺時作的詩句。大庾嶺上多生梅花，又名梅嶺。詩人家不可歸，希望能寄一枝梅，安慰家鄉(xiāng)的親人，自是情理之中?！蔼?dú)有宦游人，偏驚物候新。云霞出海曙，梅柳渡江春。淑氣催黃鳥，晴光轉(zhuǎn)綠蘋(萍)。忽聞歌古調(diào)，歸思欲沾襟?！弊哌^千山萬水，閱歷無數(shù)的人和事，舊塵往事宛如云煙，遠(yuǎn)游四方以求仕宦之途的人，才會被時令節(jié)物觸動吧?

　　梅冒著風(fēng)霜而爭妍，與白雪相映生輝，只可遠(yuǎn)觀而不可近褻。冬日里，在雪的懷抱里做夢，也會夢見自己在漫天雪色中飛翔，夢內(nèi)夢外，我聞到的是梅花沉著瀟灑的氣息，聽到的是春天即將豪邁回歸大地的聲音。沒有雪來，就在這花香里沉醉吧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