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希民
前幾天,騎自行車去位于臨汾市區(qū)東大街的小滄浪澡堂洗澡,卻被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告知:停半年了,不讓燒鍋爐。”開了70多年的小滄浪澡堂就這么拉倒了么?
聽老人們說,這是臨汾最早的澡堂子,是日本人大概在1943年開的。小滄浪的名字好像取自于《楚辭·漁父》“滄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吾纓;滄浪之水濁兮,可以濯吾足。”記得蘇州的鐵公祠里面好像有個“小滄浪亭”。日本人是不是從那里學(xué)習(xí)借鑒的呢?
我悵若有失地環(huán)顧了一下熟悉的小院。大約已經(jīng)有三十多年的陳舊二層樓房,已經(jīng)出租成了小餐館、照相館、周易起名館、快遞公司、貿(mào)易公司等等。大廳的門洞上還保留著殘缺不全的琉璃瓦雕飾。一對看著似乎有百年以上歷史的一米高低的石獅子,守著那布滿灰塵的已經(jīng)有了裂縫的茶色玻璃門??涌油萃莸牡孛?,斑斑駁駁的墻皮,大大小小的房間,和那雖然聞不到但能夠感覺到的澡堂子下水道特有的輕微的味道。
我感慨不已,像是一個老朋友的突然離去。推著自行車出來,腦中浮現(xiàn)起了一幕幕的往事。
這么多年每到春節(jié)前夕,我總要來這里洗一次澡。并不是這里的條件特別好,而是它特有的環(huán)境能夠把我的年味大大地增強(qiáng)一下。幾十個床大通鋪的更衣室、十幾平方米熱氣騰騰的用蒸汽加熱的大池子、寬寬的池子邊,高高的屋頂,昏暗的燈光,池子里的老人小孩們,偶爾從屋頂上滴下來落在脊背上涼涼的水滴,都是年味的特殊記憶。
大約兩三歲開始,父親就帶著我開始在這里洗澡。那時候整個城里只有兩三個澡堂。加上臨鋼、電廠、鐵路、師院的浴池,一共不過五、六個。十來萬人的臨汾城里,每個人每年洗兩次三澡的話,每個澡堂子要接待多少人次啊!農(nóng)村的老百姓也趕在過年的時候進(jìn)城洗澡,所以洗澡非常緊張。過年前大家見面時互相會問:“洗了么?”
一直到三十來歲,洗澡基本是在這里。三十到四十歲的階段來這里洗澡不多,那時候市里的澡堂多了起來,家里也買了個太陽能熱水器。四十歲以后,每年的春節(jié)前都會來這里洗一次。不為別的,就為了感受那越來越淡的“年”味,像是對一個老故事的回憶。到小滄浪洗澡、到東風(fēng)、星光理發(fā)店理發(fā),似乎與打掃家、貼春聯(lián)、買窗花、搭油鍋、蒸饅頭、排隊買供應(yīng)的東西,是春節(jié)不可分割的整體。這些年人們不怎么買窗花搭油鍋蒸棗糕饅頭了,更沒有排隊購物一說。到小滄浪洗澡于是更多地成了一個過年的象征,一個心理的安慰。
去年的春節(jié)前,我又一次來到小滄浪。票仍然是8塊,搓澡5塊。售票的窗口里還擺著香煙、打火機(jī)、方便面之類的小東西。更衣室的鋪上,有兩三個六七十歲的老人蓋著毛巾被半躺著聊天抽煙。浴室里霧氣騰騰,燈光幽暗,池子里已經(jīng)有四五個人。一個搓澡的在忙乎搓背。一個七十來歲的老頭,頭發(fā)花白,泡在池子里閉目養(yǎng)神,水漫到了脖子。另一個五、六十的人坐在池邊,也在抽煙。大家都悶不吭聲,只能聽見不時撩水的聲音。
人們常說失去的東西才會感到寶貴。年年去小滄浪洗澡都會覺得破破爛爛,還抱怨他們也不好好裝修一下。去年竟是最后一次。雖然說新陳代謝是個必然,任何東西都是有生命期限,到了一定的時候就會被新的東西代替,但是,一個在臨汾存在了七十多年、差不多是唯一的解放前至今的“老店”,就這么悄無聲息地?zé)熛粕?,讓人感到惋惜與不舍。新的事物可以寄托人們的無限希望,舊的事物則凝聚了人們太多的情感與回憶。
新舊事物的交替,構(gòu)成了歷史傳承的生生不息。
別了,小滄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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