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四合院與石榴樹
瀚海
姥爺家是個小四合院。
說它小,是一點也不過分,依稀記得,即使是幼時的我,走一圈也不過幾秒,倘若院子還在的話,現在的我,估計眨眼間的功夫就能走上一圈了罷。
姥爺家在山上。
老家的山,總是光禿禿的,黃土高原的特色一覽無余。
山上據說有蛇。
然而小時候的我極愛探險,喜歡去野地里,去那蜿蜒的小徑上。離姥爺家不遠有一條小路,彎彎曲曲的,通向山底。那天風和日麗,我和兩個鄰家的小伙伴打算沿著那條路往下走。因為我年長,自是要負起大哥哥的責任。走在前面,不知走了多遠,猛然看見一條,橫在小徑中間,從左邊跨到右邊,沒有頭,沒有尾。
應該是一條蛇沒錯了。
后來一家人在院子里吃飯的時候,冒出來一條小蛇。大人讓孩子躲回屋子里,姥爺一個人,很是冷靜,拿出來一根棍子,把蛇夾走了,夾到哪里確實是不記得了,應該是野地里罷。
后來又迷上了標本。
小時候的我啊,真的是個鬧騰的孩子,看電視上昆蟲的標本,很是漂亮,便吵著鬧著,要姥爺抓昆蟲給我。我那時還算是手巧,做了一個小箱子,姥爺抓到后,把昆蟲放在里面,依稀記得大多是死的,或許也有活的,這個確實不記得了。唯一記得清楚的,是第一天嫌棄姥爺抓得不夠多,便吵著鬧著要姥爺多抓些。姥爺或許是累了罷,說明天。孩子的我不依不饒,姥爺生氣了,那是我印象中為數不多姥爺生氣的時候,于是便不鬧騰了。第二天,姥爺抓了很多昆蟲。
可是啊,孩子的興趣往往是三分鐘熱度,那些昆蟲標本,早和那從來沒有飛上天過的風箏一起,埋葬在過去的記憶里。
我還是很喜歡那個院子,院子中間是一片小小的地,可以種東西,種菜、種水果。記得有一次串門,看到隔壁偌大的院子,很是驚訝。我一直覺得那一排的院子都是差不多大的。于是便問姥爺,為什么自家的院子沒有隔壁的大呢,姥爺也不含糊,說我們家沒有足夠的錢蓋大的院子,只能先蓋小的。不過姥爺答應了我,以后會蓋一個大的院子,蓋一個我可以花好久才能走一圈的院子,蓋一個能種很多很多東西的院子。
我還是很好奇為什么院子里什么也沒有。
說是可以種蔬菜瓜果,但是印象中那塊地什么也沒有種出來。依稀記得有一年姥姥說要種石榴樹。其實我是不愛吃石榴的,和魚一樣,要吐些東西出來,很是麻煩。但是我又好奇石榴樹。姥姥說樹可以長很高很高,高過屋頂,一直往上長。 于是我一直幻想它可以像杰克的魔豆一樣,可以不停地往上長,長到天上,長到那無邊無際的天上。
于是我去姥爺家便又多了一個盼頭,期盼著哪一天可以爬上那石榴樹,爬到云朵里,進行一場緊張刺激的探險。
可是那棵石榴樹啊,一年年過去了,也沒有見它生長。
但我還是盼望著,盼望著那高過屋頂的石榴樹,還有那緊張刺激的探險。
我總是盼望一次探險的,小時候在家里,爬進了桌子的抽屜里,想象著可以和哆啦A夢一樣坐上時光機,或許是時光機壞了罷,或許是哆啦A夢偷偷地拿走了罷,抽屜塌了,聲音十分響。父母聞聲趕來,具體教訓了什么確實不知道了,印象最深的,是那抽屜再也不像以前一樣靈活了。
后來啊,幾經搬家,那抽屜,也和我那只棕色的小狗一起,埋葬在記憶里。
我還是喜歡那姥爺家的院子。
想象一下,你坐在院子里,抬頭仰望夜晚的天空,看著一顆顆亮晶晶的星星,幻想著自己某一天可以去哪顆星星上探險,那是一件多么令人感到開心的事情。
最重要的,還是那棵石榴樹。
小小年紀的我,還是盼著那棵長過屋頂的石榴樹。盼星星,盼月亮,它為什么不長呢,莫說長過屋頂了,連出土的跡象也沒有。
卻也不著急,總想著它某一天一定可以長,長過屋頂,長過白云,長過藍天,一直到高高的天上去,長到看不見的地方去。
后來啊,姥爺去世了,院子也不見了,變成了一條寬寬的高速公路,一條陌生的路,一條看不見頭的路,一條不知通往何方的路。
后來啊,那個喜歡院子的小孩長大了,那個喜歡看天空的小孩長大了,那個喜歡探險的小孩長大了,奧特曼離開他了,阿童木離開他了,哆啦A夢也離開他了。
后來啊,時過境遷,他得到了很多,失去了很多。有擁有之后再失去的,有心心念念盼望著卻得不到的。
后來啊,他明白了,有些東西,若不珍惜,便會失去,便會追悔莫及;有些東西,若是猶猶豫豫,逡巡不前,亦會追悔莫及;而還有些東西,即使盼望著、渴望著、朝思暮想著,還是如同那天空中的明星,可望而不可即,只能在一次次的唉聲嘆氣中,不停地重復著,罷了,罷了,卻又不甘心。
后來啊,后來又是什么樣子呢?
我那棵石榴樹,或許是看不到了罷。
我那棵石榴樹,的確是看不到了。
責任編輯: 吉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