庭院不了情
楊保國
風動楊柳三月天。
一大早,好友放棄周末休息,開車拉我與妻子回村,庫拔南垣上有落成的三孔磚窯,坐北朝南,聚氣來脈。土靠根基用石頭包底,青磚碹成大指口。蓋起三十來年,還是父母在世時建造的。
來到院子,面向磚窯,觸景生情。不論從哪個角度看,都能從中讀出那種淳厚質(zhì)樸的歷史滄桑。它,是一本厚重的書,記載著我們家生活的點點滴滴,如一首生命的歌,輕吟低唱著我與妹妹曾經(jīng)成長的歲月;像一首美妙的詩,飽含深情訴說著我一家人的艱辛與歡樂……
那是1983年入冬,我剛到縣委上班,父親也調(diào)回霍縣礦務(wù)局學校不久。我與母親的戶口在農(nóng)村,符合當時批建條件。大隊在南垣上規(guī)劃宅基地,讓報名。一輩子心強好勝的母親與父親合計著,想上垣蓋新窯風光風光。父親和我掙的工資不多。要給我成婚,供妹妹念書,母親身體有病,所有開銷全憑父親一人微薄的收入,我的工資能囫圇住自己就不錯了。犯愁猶豫時,老支書四輩叔上門來,鼓勵父親打定主意,批下這塊宅基地,特意關(guān)照在頭一排開闊亮堂的位置。要動工了,打土靠,挖地基,下灰池子,本家親戚,左鄰右舍紛紛熱心相幫,連打土靠時模板尺寸不夠,隊長三娃子哥扛上他家的案板頂上。這濃濃樸素的鄉(xiāng)情,在我的記憶中不會泯滅。窯的主體完工,正值姥姥家上靳安村三月二十廟會。這一日,我清楚地記得。
當時工活算是一筆不小的開支,連工帶料花了七八千元。磚,從5公里外的大張磚廠每塊2.5分錢買的;白灰,朋友“東方紅50拖拉機”從李曹石比村“滿滿一拖車約6噸”;垣上干旱缺水,連滲磚動工用的水也是花錢雇人毛驢套平車拉的。蓋起,父母忙于給我成家,再沒顧上收拾,委托隔壁鄰居婆婆看護。上世紀九十年代一個植樹節(jié),機關(guān)同事們啃餅子喝開水幫我在院里栽下幾十棵毛白楊,沒蓋院墻,樹高成蔭。前年村里修防滲渠要經(jīng)過,樹被砍得沒剩幾棵了。窯因年久失修,頂上時有漏雨,壘磚的后小窯也快透了。歷經(jīng)風雨的侵襲,30多年已破舊的不成樣子。回村鄉(xiāng)鄰見了我都說“該收拾收拾啦”。
這座宅院,是父母東借西湊、從牙縫里省吃儉用摳下的積蓄,是二老用心血汗水建起來的。圖節(jié)省墊窯頂?shù)腻X,利用節(jié)假日勞動。母親,拖著一條病腿鏟土裝筐;父親,一根扁擔揮汗挑土。一鍬鍬,一擔擔,一個暑假過去,硬是把百十立方土運上窯頂,夯實壓平,墊的是黃土,滲下的是父母辛勤的汗水。連碹窯固定磚用的四五麻袋塞子,都是母親一人親手一斧一斧劈成的。春天蓋起新窯,臘月里給我完婚,積勞成疾的父親一天也沒趕上住,56歲那年患病走了。1992年母親病重回村靜養(yǎng),當時懷有身孕的妻子誠心讓母親在有生之年住進新窯,張羅著購水泥、找木匠、修門窗、筑地面,總算住進了新窯。一個暖和天,我把母親從新窯里背出來轉(zhuǎn)悠,讓她在窯前窯后看了個夠,沙沙白楊聲,殷殷母子情。躺在床上母親氣喘吁吁,吩咐我:“記住,日子再過不去也不敢賣了祖業(yè)”。就這樣,沒幾天,母親在新窯里度過她生命的最后時光,安詳?shù)刈吡恕?/p>
庭院還在,父母不見。
歲月蹉跎,時過境遷。這天回到院子,發(fā)小耀紅來看我脫口而出:“婆婆,老家,可是在這窯上下心血了……”。一句話說得我不禁五味雜陳、百感交集、黯然淚下。父母在時,這里是我的家;父母沒了,這是我的念想,只能叫故鄉(xiāng),夢牽魂繞的精神家園。如今的我年近花甲,三代同堂,一雙女兒在上海、太原成家定居。平日有事不時回村,我腳下不由得漫步院里,看看老窯,看看照守窯的老鄰居。帶著深深懷戀,滿滿回憶,掀開塵封已久的門簾,隔窗眺一眼窯里陳設(shè)的家具、農(nóng)具,心里覺著一下子踏實舒坦了許多。
一方小院,三孔磚窯,普通尋常,天地作證:見證了父母創(chuàng)家立業(yè)的艱辛不易,見證了二老養(yǎng)育我兄妹的含辛茹苦,見證了庫拔這方熱土鄰里鄉(xiāng)親包容關(guān)照我們一家人的深情厚誼。
過年回村給叔嬸拜年。我見城里人領(lǐng)上兒孫登上古院小樓參觀。原來是,家鄉(xiāng)庫拔村被收錄為全國第三批古村落名單。真是喜事、幸事。天時有,地利占,人傳承,傳統(tǒng)的鄉(xiāng)土文化不能丟。36年一份心結(jié),我與妻商定,動用退休的住房基金再干一番工程,樸樸素素、簡簡單單把三孔磚窯修繕一新,圈個四合小院,了卻多年夙愿,讓孩子們放了假休閑,讓親友們大熱天納涼、敘舊,共享這鄉(xiāng)土氣息,田園風光。
庫拔老院,三孔磚窯。這兒有我割不斷的根,訴不了的情……
責任編輯: 吉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