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有“五谷壇”
□ 楊鳳鳴
《舊唐書》載:“汾西,后漢汾西郡,隋廢為縣,屬呂州。隋未陷賊。武德初,權(quán)于今城南五十里申村堡置,貞觀六年,移于今所?!鄙甏灞ぜ船F(xiàn)在的申村,《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名大詞典》《中國歷史地名大辭典》收錄其名。那是我的故鄉(xiāng)。
在故鄉(xiāng),人們常說的酸菜不叫酸菜,叫和(方言,huo)菜或黃(方言,huo)菜,到底是和菜還是黃菜,我覺著都有道理。前者取其工藝(將兩種物質(zhì),即蘿卜和蘿卜葉混和),后者取其色澤。制作和菜的過程,我們叫窩和菜。千百年來,這叫法代代相傳。
又到故鄉(xiāng)窩和菜的季節(jié)了。20世紀(jì)七八十年代,每年這個季節(jié),簡陋的農(nóng)家院里便熱鬧起來,洗菜、切菜、左鄰右舍聚在一起,手不閑,嘴也不閑,村莊上空飄蕩著歡聲笑語。那些年,幾乎家家都要窩上一甕兩甕和菜,以備一冬一春食用。
隨著社會的發(fā)展以及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,現(xiàn)在,無論春夏秋冬,超市里都能買到時令蔬菜,人們也不再以甕為單位窩和菜了。有時窩點,也是圖個嘗鮮。那天母親計劃窩和菜,卻因為找不到裝和菜的器具打算放棄時,突然記起廚房冰箱后有一個鼓肚的壇子。那個壇子是當(dāng)初搬家時,從平房搬上樓的,放在冰箱后,平日看不見。那是多年前,從老家窯洞帶過來的唯一器具,當(dāng)初用來貯放米面。
取出后,母親端詳了半天,說這個壇子有點大,窩不了那么多,多了,怕吃不了浪費。最后在超市買了個容量有壇子一半大的玻璃器具,取代了壇子。
壇子沒派上用場,卻像使了魔法似的,比先前任何時候更吸引我的目光。擦去浮在壇上的灰塵,壇子烏黑發(fā)亮的本色呈現(xiàn)。不知為什么,我不想再把它歸于冰箱后面。
客廳一角有個高腿花筒?;ㄍ怖锊逯鴰资贾葡蛉湛蛶字t彤彤的塑料柿子。正琢磨往哪里歸置壇時,高腳花筒卻讓我眼前一亮,莫名地激動興奮。何不以壇代花筒。試試看,我隨即將向日葵和柿子插在壇中。壇矮,口徑相比于花筒,有些開闊,插進(jìn)壇中的花束瞬間沒了挺拔的姿態(tài),東倒西歪。這種隨意的美,反倒讓我心生歡喜。
一天,妻子說,我覺著這壇里如果放上別的,估計比向日葵和柿子更搭??煞攀裁茨兀忠粫r想不出來。那天,去看望姐姐,姐姐家的院里曬著成片的棉花,如白云在藍(lán)天下飄浮。黑壇白花,黑白分明。這個念頭一出,我再也坐不住了,奔向棉花地。
幾枝棉花插在壇子里,有的棉桃已綻,蓬蓬松松。有的還未開裂,名副其實的桃形。有的已摘過了,留下空殼,看上去倒更像一朵朵經(jīng)歲月浸染的木蓮花。簡潔素雅,家也似乎更溫馨、平和。
除棉花,我也把從田野中撿拾的高粱、谷穗、麥穗插入壇中。我們當(dāng)?shù)夭划a(chǎn)水稻,有一次,借出差機(jī)會,我把燕山腳下的幾穗稻裝進(jìn)行李箱,千里迢迢帶回家中,與本地莊禾共處一壇。有時,我會把一只田野中撿到的蟬蛻放在麥穗之上、高粱梢頭。有了這些,除過年外,大多時間空閑的屋內(nèi)似乎不再孤寂,有了五谷之香,豐收鳴蟬。因五谷,我將壇取名“五谷壇”。壇內(nèi)五谷當(dāng)然也非永久不變,隨著季節(jié)而變化。玉米、芝麻、糜子都曾成為壇中主角?;鸺t的朝天椒也來過,樣子可愛的像吹響的小號角。
五谷壇也非清靜之壇。有親朋好友來訪,有的看到壇中之物,念著“黍、稷、稻、麥、椒”,連說,好好,臉上流露出敬畏之情,拉過孩子,彎腰告訴他每天吃的東西來自哪里。有的一臉驚愕,不解地問,有那么多的好花好瓶你不擺,卻擺這么個老掉牙的壇子,亂七八糟插的什么呀?把孩子的興趣轉(zhuǎn)移到書柜。壇不語,我也不語。他的直言快語倒也并非偽裝,我忙敬上一杯解渴的茶。
我的兩個母親(生母、養(yǎng)母)都曾是窩和菜的好把式,可眼下,因為身體的緣故,均心有余而力不足。只是那個壇子,還充當(dāng)著五谷壇的角色,擺在居室。每每與之對視,高天,厚土以及天地之間,枯榮不息的萬物,就像高粱、谷子、棉花、辣椒一樣以昂揚、謙恭、純潔、熱烈、樸素、平實的姿態(tài)向我走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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