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蒼不讓父親干活了

2014-08-30 08:47:30 來源:臨汾新聞網(wǎng)

今年父親順利步入耄耋之年,母親仍在操持家務(wù)。我們做兒女的年過半百,還有山可靠、有家可歸、有人牽掛,深感欣慰,這是上蒼對我們?nèi)业拇骨嗥珢邸8赣H出身貧苦家庭,爺爺早逝,在奶奶的拉扯下,兄妹八人相繼成家,排行最小的父親一直和奶奶一個鍋里吃飯。父母親養(yǎng)育了我們兄妹四人,并幫助我們撫養(yǎng)了八個孫輩,飽嘗辛苦,但樂此不疲。拾憶父親的過往經(jīng)歷,他煙酒不沾,棋牌不會,電視不看,游戲不玩,就愛干活。干活,是我老家襄汾一帶人們對勞動的俗稱。干活是父親人生的基本業(yè)態(tài),勤勞是父親最為鮮明的特點。

父親,勤不言苦。打開兒時記憶,印象最深的是父親急匆匆下地耕作,急匆匆回家吃飯,又急匆匆出門干活,像一臺“永動機”,不會停歇,不知疲倦。人民公社時期,全家六口人主要靠父親一人干活掙“工分”、分口糧,不欠款、不挨餓,非常不易。父親干農(nóng)活是“全能型”的,耕耙耱樣樣精通。

在父親眼里,最好的農(nóng)活就是多掙“工分”,不管多苦多累多臟。身上的衣服干活濕透了,暖干了接著穿,布鞋里積了厚厚的泥土,用鐮刀刮掉又穿上,從不主動換洗。數(shù)九寒天農(nóng)閑時,父親與鄰居結(jié)伴,自帶干糧,用小平車到鄉(xiāng)寧臺頭一帶拉煤,一車數(shù)百斤,一趟上百里,往返三四天,一次只能掙幾塊錢。刺骨的寒風(fēng)常常把父親布滿老繭的雙手吹開一道道裂口,晚上父親就在傷口上擦上潤膚膏,用火烤后再纏上白膠布。一到冬天,父親手上總是貼滿了顏色深淺不同的膠布。我到鄉(xiāng)寧工作后,坐車常走父親的“拉煤路”,遙想當(dāng)年,冬天黑夜,父親冒著嚴(yán)寒,躬著身軀,拉著數(shù)百斤的煤車爬坡過坎、翻山越嶺,那是何等的艱辛!正如劉和剛在《父親》中唱的那樣,“人間的甘甜有十分你只嘗了三分,生活的苦澀有三分你卻吃了十分,再苦再累,你臉上掛著溫馨”。父親勤不言苦,表現(xiàn)得自然。他天生是個勤快人,無論春夏秋冬,天剛蒙蒙亮,父親就像定點的鬧鐘一樣準(zhǔn)時醒來,接著又像吹了集合號的士兵一樣,快速穿上衣服,然后打開院門,挑水掃院,積極樂觀地開始一天的勞動生活。

過去的農(nóng)村房屋沒有客臥之分,父親一開院門,母親就催我們起床。時間長了,早起床,快起床,也成了全家老小的自然習(xí)慣。

農(nóng)村土地承包責(zé)任制后,父親更有了用武之地,總是最早上地、最晚回家,干完農(nóng)活還要撿石頭、拔雜草、打土塊,甚至在地頭坐坐,像是眷戀養(yǎng)育全家的熱土,不肯離去。我們在一起時,常常催促父親回家,不在一起時,常常抱怨父親耽誤了吃飯,他總是一笑了之,也不解釋什么、改正什么。父親幾十年如一日,從來沒有午休過,雨雪天就是他的節(jié)假日,連陰天便是他的“大長假”,雨雪下幾天,他就能睡幾天。父親勤不言苦,表現(xiàn)得智慧。生產(chǎn)隊時期,他主動包干“出圈”的活?!俺鋈Α本褪乔宄a(chǎn)隊里牛馬等牲口圈舍的糞便。在別人眼里這是一份又苦又累又臟的差事,但是父親有自己的“小算盤”。因為“出圈”可加班加點干,騰出時間騎自行車到臨汾買賣一些農(nóng)產(chǎn)品。在那個年代這是“投機倒把”的事,父親常常是半夜出發(fā),賣掉東西又匆匆趕回“出圈”。父親勤不言苦,表現(xiàn)得堅韌。大約是1986年夏天,父親精心飼養(yǎng)的一頭耕牛突然死了。那時候,牛是家里的半壁家產(chǎn),更是家庭的主要“生產(chǎn)力”,全家老小哭作一團,只有父親堅強地說:“不要哭,好好干,明年再買一頭?!钡诙甏禾?,父親就用他的勤勞踐行了這一諾言。

父親,勤而善良。我們的大家庭始終是快樂、幸福、和諧的,父母是楷模榜樣,尊老愛幼,相敬如賓,從未紅過臉。父親和鄰里鄉(xiāng)親一直處得非常和睦友好,從來不和人拌嘴吵架、爭長論短,更沒有聽他背后說過別人的是非對錯。父親是個熱心的人。常常是從地里干活回來,看見誰家有急事,不管早與晚、饑與飽,就跑去幫忙了。相鄰地塊老鄉(xiāng)的一些農(nóng)活,父親在可能的情況下,就主動地干了,從不把自己的力氣當(dāng)回事。他的口頭禪就是“鄉(xiāng)里鄉(xiāng)親的,碰上了就得幫一把”?,F(xiàn)在我回老家與鄰居聊天時,他們常念叨著父親的好處。記憶中,秋天是父親最忙的時節(jié),從田間地頭收回玉米、紅薯,樹上摘下蘋果、紅棗之后,他就騎著自行車,不管路遠(yuǎn)路近,給那個親戚送點,給這個朋友拿點。我們也勸,“如今大家生活都好了,你跑那么遠(yuǎn),送那點東西都不夠功夫錢”。父親總是笑笑說:“這是我的一點心意!”人敬人,敬的是一份情義,東西雖少,情義無價。父親是個厚道的人。婚喪嫁娶在農(nóng)村是件大事。以前不像現(xiàn)在,辦事有紅白理事會,干活有專業(yè)服務(wù)隊,誰家有事都是靠鄰里鄉(xiāng)親幫忙。照客、記禮等體面的“人前事”大家爭著干,洗碗擦桌掃地等臟苦累的“背后活”多數(shù)人不愿干。“總管”派活時常常比較為難,每到這時候,父親總是毫不推辭地把活攬過來,無論是挑水洗碗,還是擦桌掃地,都干得認(rèn)認(rèn)真真、一絲不茍,并且一干到底。時間長了,誰家有事都叫他幫忙,都說他“不誤事”、“靠得住”。父親是個本真的人。父親淳樸、熱情。只要看到門外有熟人路過,什么時候都是“來來來,回家來回家來”,招呼著到家里坐會兒,喝口水,歇一歇。父親真誠、大方。家里來了客人,他總會拿出自認(rèn)為的好東西,比如煙、酒等,有幾樣就拿出幾樣。父親舊社會完小畢業(yè),識字不多,總是問客人哪個好就讓客人抽哪個、喝哪個。父親簡單、本分。說話辦事歷來規(guī)矩老實,安分守己,什么事都要做到問心無愧,最怕占人便宜。生活中,即使有人做了對不起他的事,最多也就是不高興、不言語。

父親,勤又節(jié)儉。一分耕耘,一分收獲。

改革開放以后,靠父親的勤勞,我們家也發(fā)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在村里先后蓋起三座院子,兄妹四人也相繼成家,但父親的節(jié)儉本色絲毫未變。平日里我們都想讓父母吃好點、穿好點,但他們始終堅守著“食以果腹,衣以蔽體”的生活底線。父親穿新衣,總是先問多少錢。衣服穿破了,縫縫補補繼續(xù)穿,從來不嫌舊、不講究。我們每次給他買回新衣服,他總是先問多少錢,如實說,他一是不高興,二是舍不得穿。為此,我們用善意的謊言欺騙說,“地攤上買的,不值錢”,這樣他才能接受。父親常說“舊衣服穿著自在舒服”。父親進飯店,總是先問貴不貴。父親對吃飯的要求就是吃飽肚子就行。

有時我們帶父親到外面吃頓飯,到了裝修好一點、看上有檔次的飯店,父親先要問,“這里吃一頓飯多少錢?”說得多了他就不吃了。為了讓父親吃得心安,我們不得不再說謊言,“不貴,和在家里吃差不多”。父親常感嘆:“要是過去干活能吃上現(xiàn)在的飯就好了?!备赣H財務(wù)簿,總是精確到圓角分。父親有個記賬的習(xí)慣,賬本子是自己“原創(chuàng)”的。他把我們上學(xué)用剩的紙裁得整整齊齊,用線繩納起來,外面套個木夾子,里面再夾一支筆,家里的收入和開銷,一分一毛記得清清楚楚。父親的錢包是個布袋子,用的時間長了,外面又黑又亮,像文物一樣有了“包漿”,這是他的心肝寶貝,常是里三層外三層地包裹著。父親去集市買菜,總是等著買最后剩下的便宜“尾貨”。他吃水果,總是挑爛的吃,把好的留給家人和客人。平時我們給他零花錢,他總是說:“我在村里,要錢沒用,這錢你們供娃念書呀!”也常常提醒我們“生活要節(jié)儉,花錢的事在后邊呢!”父親的節(jié)儉有其專一性,就是對自己、對吃穿,在涉及到蓋房、孩子上學(xué)成家的事情上從不吝嗇,與別人相處也從不計較。

我們從小看著、學(xué)著、感悟著父親,勤勞的父親用無言的“干活”詮釋了“干活干活,干才能活,干好才能活好”的人生哲理。

為家庭、為親朋、為幸福、為明天,父親一輩子勤不言苦,勤而善良,勤又節(jié)儉,但也勤有所得、勤有所獲、勤有所值。我1979年考上大學(xué),現(xiàn)在又走上了領(lǐng)導(dǎo)崗位,兄妹們也都逐漸過上了好日子,八個孫輩相繼學(xué)校畢業(yè)走上工作崗位。父親的言行風(fēng)范,永遠(yuǎn)滋潤、影響、激勵著兒孫晚輩們成長、成才、成功。

年華如水,歲月滄桑。五年前,父親突然感到騎不了自行車了,下地沒了交通工具,干活就少了,再后來出現(xiàn)了腰腿痛、腦萎縮等老年病,能坐不站,能躺不坐,由最勤的人變成了最“懶”的人,現(xiàn)在每天主要事情就是吃飯睡覺,在兒女們督促幫助下活動活動。尋遍各方名醫(yī)也沒有“好招”。我想,這是父親一輩子干的活、吃的苦太多了,上蒼偏愛關(guān)照父親,不叫他再干活了,讓他頤養(yǎng)天年。祈求上蒼保佑父母健健康康一百歲,我們一定讓父母快快樂樂一輩子!

作者:楊安虎

責(zé)任編輯:鞏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