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前竹蕭蕭
路來森
人世間,不愛竹的人,恐怕不多。
每日晨起,盥洗已畢,我必是在幾株竹樹前站立一會兒。沒有特別的原因,只是想嗅一嗅它那特別清潤的味道,看一看綴在葉尖的水珠。我奇怪,為什么竹葉上的水珠,總是靜靜地綴在葉片的頂尖上。那么險峭,隨時都讓人擔心著它的墜落;又是那么晶瑩,水晶一般,明澈而靚麗。似稚子之心,清純得不得了。
每有風雨即來,竹樹便刷刷生響,如春蠶嚼食,似心潮輕濺。耳聽竹聲,不生躁,反生靜。閉目傾聽,尤覺滋味永長。
最是那夏日,月下。一個人,坐于庭院之中,四旁寂寂,竹樹生涼。竹樹,枝葉扶疏,隨風搖曳;月光如洗,干干凈凈地照在竹枝上,地面,投下斑駁細碎的影子。風移竹搖,竹影翩翩,人之聯(lián)想亦翩翩。有時候,我漏夜醒來,正看到下弦月掛滿枝梢,于是,心中便暢然有一番“臥看殘月掛竹梢”的詩意,便久久難以入寐。只因,那景,那情,都美得讓人心悸。于是,那一夜,我心中流淌著一條美麗的河。
冬日亦佳。《四時幽賞錄》記山窗聽雪:“飛雪有聲,惟在竹間最雅。山窗寒夜,時聽雪灑竹林,淅瀝蕭蕭,連翩瑟瑟,聲韻悠然,逸我清聽?!彼拼耍倘皇羌?。但于我,最喜歡的還是殘雪掛枝頭。一簇簇,一片片,碧碧的,是竹青;皚皚的,是雪白,都給人一種清凈、潔爽的美。那種美有一種凜冽的寒意,澡雪滌洗,人的心靈就不得不純凈下來。人,便少了俗氣,多了雅氣;便減一分小人心,增一分君子心。
當然,窗前蕭蕭竹幾枝,最得意處,還是常常引我走進文化的航道,穿行其間,獲一份文化的、文明的滋養(yǎng)。
中國傳統(tǒng)文人,多愛竹,喜畫竹,而鐘情至深者,莫過于文與可和鄭板橋。
文與可畫竹,重體驗,主張“胸有成竹”。畫家米芾稱贊他:“以墨深為面,淡為背,自與可始?!遍_創(chuàng)墨竹畫法的新局面,形成“墨竹”一派。文彥博則評價其人:“與可襟韻灑落,如晴云秋月,塵埃不到?!闭嬗兄裰薄⒅駶?、竹逸之性。鄭板橋,不僅喜歡畫竹,更喜歡栽竹,“舉世愛栽花,老夫只栽竹”,且有多篇詩文贊竹,贊竹之“高節(jié)清風”,之“咬定青山不放松”。竹葉蕭蕭,竹聲颯颯,他臥齋聽竹:“衙齋臥聽蕭蕭竹,疑是民間疾苦聲;些小吾曹州縣吏,一枝一葉總關(guān)情”民胞物與,鄭板橋聽竹,聽出的是大襟懷。
竹,何以如此受人之愛?
到底還是白居易在《養(yǎng)竹記》一文中總結(jié)的好,竹有“四賢”:本固、性直、心空、節(jié)貞。竹,具賢人之德,有君子風范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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