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父親

2013-04-18 08:54:37 來源:臨汾新聞網(wǎng)

    我的父親名叫段七星,生于1934年農(nóng)歷二月初十。今年是父親80歲的生日,按照鄉(xiāng)俗和我們的經(jīng)濟條件,應該為父親舉辦一個盛大的華誕慶典。本著勤儉持家的古訓和時代新風的要求,我們兄弟商量,一切從簡,決定由我寫一篇文章,以祝賀父親的80華誕,來表達我們的拳拳孝心。
    父親出生在堯都區(qū)西頭三泉村,在這個小山莊度過了童年和少年。8歲進入私塾開始讀書,時斷時續(xù)。長大后,先后做過縣長的通訊員、農(nóng)會秘書、供銷社營業(yè)員、鋼鐵廠裝卸工。
    1962年,國家經(jīng)濟困難,29歲的父親被原平鋼鐵廠精簡壓縮回到村里務農(nóng)。不久,經(jīng)親戚介紹認識了我的母親,他們就結婚了。這年父親29歲,母親22歲。按照婚前約定,父親要從西頭三泉村遷往土門村居住,并且第一個孩子必須從母姓,以頂立王姓門戶。這時,他們住到了通過法律手段從叔伯們手中要回的房子。正是這些房子,引起了叔伯們后代的不悅。一次,父親被他們打了巴掌,受到了難以言狀的屈辱,一氣之下,“離家出走”。
    不管心里有多么的憋屈,為了一家人的生活,父親要參加生產(chǎn)隊的各種勞動,掙工分養(yǎng)家糊口。慢慢長大的我,目睹了父親遭受的種種艱辛屈辱與不公。作為一個農(nóng)民,無論春種秋收,還是嚴寒酷暑,從搖耬耙耱到出圈挑糞,舉凡生產(chǎn)隊的農(nóng)活兒,父親都勤勤懇懇,任勞任怨。老人年少時沒有干過多少體力活,是農(nóng)村人所說的“沒有苦”,特別累了的時候總要休息幾天。體力上的累不算什么,最難以承受的是來自別人的蔑視與不公。父親不是本村出生長大的,沒有兒時的伙伴,缺少“鐵桿哥們兒”,是名符其實的“外來戶”。外祖父去世早,沒有老人的蔭護,在村里沒有地位,時常受到外人的欺辱。有時隊里安排的活兒不好干甚至故意刁難,稍有不從,就會有拳腳的“禮遇”,挨打挨罵是經(jīng)常的事兒。每遇到這樣的情形,父親總是長吁短嘆,后悔自己年輕時不懂得選擇和堅守。他常說過去如果怎樣,現(xiàn)在就不會這樣,因而對我上學讀書,給予了很高的期望,要求格外嚴格。
    父親在這樣的環(huán)境中過了整整10年。1972年,父親在耙地時未站穩(wěn)掉進了耙里,耙上的鐵齒割傷了腿,只好在家休息。迫于生計,父親用從爺爺那里學到的風水知識給鄰居朋友們家看墳地,幫助他們選紅白喜事的日子,俗稱“風水先生”,以期獲得微薄收入補貼家用。這種行為在當時被稱為“迷信”活動,為此村里把這件事情反映到公社。不久公社領導在一次大會上點名批評了父親,父親頓感壓力很大。生活在這樣的環(huán)境,父親有了改變處境的想法。恰在這時,父親當通訊員時的朋友做了西頭公社的黨委書記,推薦他到公社去做事務長。離開了生產(chǎn)隊,從掙工分到掙工資,父親的心情總算不那么壓抑了。但沒過多久,有人提出父親不是這個公社的人,這份工作不應他干。不得已,他去了公社所屬的煤礦,先是做開票員,后來又擔任該煤礦的采購員。
    父親對這份工作,甚是滿意,對工作投入了巨大的熱情和心血。辛勤的工作換來了領導的充分肯定,家里的經(jīng)濟狀況和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。母親也覺得自己有“地位”了,不時帶著我和弟弟住在城里,全家人都很高興。因為父親掙了工資還有補助,每月能領到50元左右,必要的開支后還有少量結余,從此之后再不欠隊里的糧款了。
    1975年我剛剛12歲,按照鄉(xiāng)俗應當“圓鎖”。家庭狀況好轉了,父母自然也想把我的生日宴辦得體面一點。但沒有想到,當天晚上大隊一名主任帶人以“破四舊”的名義將親朋好友送的禮物洗劫一空。對于這種行徑,父母悲憤難當,深感屈辱。多少年來,偌大的一個村子從未發(fā)生過這樣的事情,為此父母哭了整整一夜。第二天一早,父親改接燈線,由于情緒不好致使燈線連電,燒壞了全家的電燈和電線,還差點弄出了事故。當時我年齡小,根本無法體會父親此時的心情,他只是說了一句話:“‘出門人’真是不容易啊!”
    這件事使父母受到很大傷害,特別是母親,半年之后就患上了氣管炎,遇事一不順,就喘不上氣來。從此之后,父親一邊工作,一邊幫助母親治病。三年間一共住院十幾次。由于入不敷出,家庭經(jīng)濟狀況又趨惡化,債臺高筑,達2000余元。這個債務是父親7年工資的總收入。在這個困難時期,我也成為臨汾縣重點中學——劉村中學的一名中學生。對于我的學業(yè),父親很是上心,不斷為我創(chuàng)造條件,以使我安心學習。當他看到我在學?;锸巢缓茫钇D苦時,毅然決定讓母親到劉村中學附近租房居住陪我讀書。這是我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幸福,但好景不長,由于母親的病日漸加重,不僅無法照顧我的生活,自理都很困難,不到一年的陪讀“幸福生活”宣告結束。
    父親為了照顧母親,被單位領導多次“約談”,萬般無奈之下,他只好向煤礦辭職。這時父親只有45歲。回到家里,父親既要到地里干活兒,還要悉心照料母親,更要從頭學起,和面、起面、蒸饃、炒菜、洗衣、熬藥,每天與鍋碗瓢勺打交道,都是簡單的重復。作為一個大老爺兒們,其間的煎熬與甘苦,他都默默承擔下來,真是委屈了他。這時,好心的親戚看到父親這樣的艱難,提出讓我輟學的建議,對此父親斷然否決。他說:“只要孩子們愿意上學,我再困難,也不能讓他們斷學?!?br />     盡管父親一再用心和努力,母親的病情還是每況愈下。1980年12月29日,得了5年病、只有39歲的母親撒手人寰,永遠離開了父親和我們,此時,父親只有46歲。由于下崗幾年,一直沒有工作,家中沒有經(jīng)濟收入,母親安葬時,只用了最差的柳木棺材,還借了債。這年春節(jié),我們父子三個光棍度過了母親去世后的第一個春節(jié)。去年過年時,母親盡管身體有病,還可以坐在炕上教我們剁肉、調(diào)餡、包餃子。如今,活兒還是那樣的活兒,但包出的餃子卻不成樣,從鍋里撈出來,全變成了“開口笑”。看著眼前的一切,我想到了母親,忍不住先哭了,弟弟也哭了。父親也很難過,說:“明年我會把餃子包好,不會再讓你們吃‘開口笑’的餃子了。”
    這個時候,恰好趕上了國家發(fā)展經(jīng)濟的新時代,父親利用過去的老關系,做起了販煤的生意。正是這個生意,使我認識了煤炭并獻身煤炭。此時,我正在臨汾一中復讀,目睹了父親的艱辛和不易。1982年的暑期,我終于如愿以償成為山東礦業(yè)學院的一名大學生。開學時,父親把全部的積蓄拿出來,把所有值錢的家當都變賣成錢,硬是把我送到太原。看到我坐上東去的列車,他才依依不舍地離去。望著父親遠去的背影,我分明感受到他對我的殷切希望和望子成龍的期盼。大學四年,父親的臉上增添了許多皺紋,頭發(fā)也灰白了許多。上學期間,為減輕父親的負擔,我勤工儉學補給家用,父親不放心,怕影響我的學習,又專門來學??戳艘淮?,對我說:“不要干這些,我再困難也要讓你讀完大學?!边@次送他回家到濟南換車時,我第一次提出讓他為我們找一個后媽,他一口回絕:“決不給你們添這個麻煩。”大學畢業(yè)后,我被分配到忻州的原平,父親很高興,因為這是他曾經(jīng)工作過的地方。報到之后,父親立即為我完婚。
    第二年在礦務局醫(yī)院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,父親當了爺爺很高興,提前來到了我的工作單位。他每天往醫(yī)院送飯并為孫女洗尿布,承擔了一位爺爺不應當承擔的責任。孩子過了滿月之后,他才回家。
    父親上過學,雖然時斷時續(xù),但他知道只有讀書才能改變我們的命運。對于我的學習,他要求非常嚴厲。在我的記憶之中,父親因為上學打過我兩次。一次是我上小學時和同伴逃學,父親打得我尿在床上;一次是我上高中時,因為考了班里的最后一名,私自決定回家復讀時,父親當著老師和同學的面打了我一次,使我感到自己很沒面子。為此,我還記恨了他多年。現(xiàn)在想起來,是父親的“鐵石心腸”改變了我的一生,也使我明白了一個人在什么時候應該堅持和堅守。
    1988年5月,為使父親和弟弟增加收入,改善家里的經(jīng)濟狀況,我和妻子幫助他們貸款買了一臺東風牌大貨車,但由于他們經(jīng)營不善,不得已我只好調(diào)回臨汾供銷機械廠。那時,我一邊工作一邊幫助他們經(jīng)營。汽車晚上放在妻子的廠里,每天一早就要出車,時間長了門衛(wèi)有意見。這時父親主動提出,他來廠里做門衛(wèi),一方面可以掙幾十元的工資,另一方面又可以給自己家的車提供方便。冬天出車,每天晚上都要放掉汽車水箱中的水,一大早就要給水箱加熱水。這些工作都是父親一人完成的,這時,父親已經(jīng)將近60歲了。
    過了兩年,家里的房子修好了,車不用在廠里放了;弟弟家也有了兩個孩子,父親又回到村里,幫助弟弟帶孩子,并耕種家里的幾畝地。1993年,我在煤管局辦公室工作,迎來父親60歲的生日。那時候,父親的身體不是很好,我邀請了部分好友為他舉辦第一次生日宴。從此以后,父親每年的生日都會有許多的親朋好友前來祝壽。這一年的生日宴結束之后,我第二次提出為他續(xù)弦,父親這次沒有反對,只是說,等等再說。1995年9月,我擔任了臨汾市(縣級市)煤運公司經(jīng)理,為了侄兒們上學,弟弟全家也搬進城里,只剩下他一人在村里。我第三次提出為他續(xù)弦的事,他終于答應了。這一年的國慶節(jié),我邀請了部分親朋和好友為父親舉辦了一個簡單的婚禮,這時,母親已經(jīng)過世將近15年了。15年中,父親既當?shù)之斈?,備嘗艱辛。回憶起這艱苦的歲月,怎能不感恩這如大山一般的父愛!父親組成新的家庭之后,一直住在村里,起初的幾年里,他一直耕種村里的那幾畝地。1999年之后,年齡過了65歲,我勸說了幾次,他終于同意將土地的使用權無償給了我們原來的鄰居。這樣,父親每年的冬天住城里,清明節(jié)之前,父親又回村里去住,一直到現(xiàn)在都是這樣。這些年,我和弟弟的經(jīng)濟條件發(fā)生了根本的變化,村中的幾間門面房也交給父親打理。逢年過節(jié)和他的生日,我們都會給他一部分錢并購買新衣。這些錢父親一直舍不得花,新衣服也舍不得穿。有時候我說他,他總是說年齡大了穿好穿壞無所謂,只要干凈就行。節(jié)省下來的錢,大部分都接濟了外甥和侄女等親戚;還有的捐給了村里及社會的公益事業(yè)。他總是說,忘不了他們的父輩過去是如何幫助自己的,應該報答他們的恩情。對于村里的公益事業(yè),他積極參與,帶頭捐資。村里建學校,他捐資3000元;修造梵王廟,捐了5萬元。他怕我說他,主動給我解釋說:做人要講誠信,你媽有病的時候許過愿,那個時候沒有條件,現(xiàn)在好了,應該兌現(xiàn)。一次他告訴我,他要為村里請一臺戲,讓大家知道我們家也能給大家提供精神食糧,只是錢用沒了,讓我再給他點。除了經(jīng)濟的捐贈,他常常和村里的老干部一起參政議政??吹竭@一切,我心里想,一天干部也沒有當過的人也有了這樣的意識,可能這是父親的精神解放吧!
    2002年,父親69歲,按照鄉(xiāng)俗,這一年,我們?yōu)楦赣H過70歲的生日。生日過后,我抽出時間帶他去蘇州和杭州旅游,讓他對“上有天堂下有蘇杭”有了一個切身的感受;不久之后,我又帶他去了香港、澳門旅游了一回,讓他感受到了什么是現(xiàn)代化。每次旅游,父親心里都有說不出的高興,一路上給我講了許多。這一年我也將近40歲了,對父親也能理解一點了。
    2003年1月12日,央視《焦點訪談》播出了堯都區(qū)發(fā)生的一起礦難,隨后我被問責,不久就身陷囹圄。80天后走出班房,見到父親,他一下子蒼老了許多。他看到我,大聲痛哭,勸我:“想開點,做不成官別做了!工作上的事我不知道對錯,但社會上的人都說你是條漢子,有這句話,爸就什么都有了!”父親原以為這件事過去了,沒想到第二年的5月,《焦點訪談》對此事又追蹤報道了一次,這次對他的打擊最大,以為我會再被抓進去,節(jié)目還沒有看完就不會動了。送到醫(yī)院一檢查,才知道是突發(fā)腦栓塞,主要是驚嚇引起的。
    每當想起這件事,我就感到深深的內(nèi)疚和自責。
    父親已經(jīng)是70多歲的老人了,還要為我的不當工作承受如此的傷害,真是不應該?。〗?jīng)過了四年半漫長的等待,2007年8月,組織上任命我為蒲縣人民政府縣長助理,在父親的眼里我是又“出山”了,他高興地說:“就應該這樣,只要恢復了,干一天都行,爸爸死了都可以瞑目了?!边@時我才明白,幾年來父親勸我都是給我寬心,生怕自己的孩子受不了這樣的打擊。在蒲縣工作了3年,父親去了一次,我?guī)チ颂税厣綇R,他說我為你請一炷香,祝愿你好好為公家干事,平平安安。2010年6月,組織上調(diào)任我為洪洞縣人民政府副縣長,到任后,父親又專門看了我一次,同在蒲縣一樣,在大槐樹為我請了一炷香,同樣祝愿我好好為公家干事,平平安安。
    我的父親是一個平凡的人,和千千萬萬的平凡人一樣,他有自己的喜怒哀樂,他有自己判斷是非的標準,他有自己的自尊和自愛,他有望子成龍的期盼和情懷。他敬老人、愛伴侶、親孩子有自己獨特的表達方式。作為晚輩,有時可能不會馬上理解,說不定一輩子也不會完全理解,但是我們要尊重父親,熱愛父親。父親給予了我們生命,是他用粗茶淡飯把我們養(yǎng)大。父親是我們登天的梯,是拉車的牛,是我們?nèi)松猛旧献鋈俗鍪碌牡谝晃焕蠋?,我們應該永遠感恩!愿天下所有的父母平安度春秋!王青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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