停電
良民
轉(zhuǎn)眼之間這已經(jīng)是40年前的故事了。那個周邊皆亮唯我獨黑的窘迫,那個先斬后奏的恐懼、那個編排謊話的害怕、那個怕被拒絕且再被剪斷的尷尬,還有父母親的愁容和后來的喜悅,深深地刻印在心里。25瓦的燈泡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里,又滅了。那些年經(jīng)常停電。以往停電一兩天就來了,這次停電好幾天了還沒有通。
過了幾天,東隔壁家有了電,是專門從不遠的中學(xué)接上了。
又過幾天,前面家的燈亮了。那家是北街大隊的老住戶,與當?shù)睾苁臁?/p>
再幾天,后院的燈亮了,人家在鐵路工作,也有辦法。幾乎同一天,西邊院子里也有了電。
四周皆亮,就我家黑。
父親病退在家,做些簡單的手工活補貼家用。我斷斷續(xù)續(xù)聽見了他和母親的對話……“去了電業(yè)局幾次,交了申請”,……“他們說今年沒有戶頭。不知道多會才批?!?/p>
當時我們是十幾戶人家共用一個電表。電表在一戶姓張的人家。每個月他們來收一次電費。他們家還養(yǎng)著3只奶羊。父親胃病需要養(yǎng),訂了他們家的羊奶,由他們家叫梅英的丫頭天天送來。一毛錢一斤。
又聽見爸說,“我又去了老張家,人家說電表小,帶不動。只有各自想辦法?!?/p>
16歲的我已經(jīng)在廠子里干車工。恰好看見有人做了一個電石燈,不錯,也央求人家給我做了一個。廠里有氧焊,有電石,向師傅要了一塊桔子大小的電石,裝進去,加水,點火,細細的火苗一寸多長,又白又亮。放到院子里的小飯桌上,把石榴樹的紅花綠葉照得好漂亮。小妹高興地直拍手。
然而,新鮮勁過去了,依然是黑的壓抑,尤其看見了別人家的亮。
我問父親:“不能再去電業(yè)局么,給咱也安一塊電表吧!”
父親說:“又去了兩次。”便不再吭氣。
廠子里面搬遷需要電工,我們幾個年輕人都被抽到了電工組,裝燈、走線、安裝配電盤、繼電器、空氣開關(guān)等,還得爬到六七米高的竹梯子上、電桿上操作。一個多月,也學(xué)會了不少活兒。
實在著急,我直接去找了張家。
張老頭六十多歲,沉默寡言,面無表情。
老太太也六十多歲,斬釘截鐵地說:“不行不行,表帶不起來,光燒。今年已經(jīng)燒了幾回了?!?/p>
我猜想所謂的燒,應(yīng)該是保險絲有些細。電表沒有事。便說:“姨,現(xiàn)在別人家都已經(jīng)從四中或別的地方接上了,負荷不重了,小妹子每天寫作業(yè)實在不行,對眼睛不好”。
還是不行,白費口舌。
回來的路上我不由得觀察了從他家出來的電線,已經(jīng)到了我家前面的院子,離我家僅二十多米。
三天后我突發(fā)奇想,干脆先斬后奏吧,買了電線、扛著梯子、帶電作業(yè),直接把電接通了。此前我剛剛學(xué)會安裝雙聯(lián)開關(guān),在屋門口和床頭各安一個拉線開關(guān),可以同時控制一個燈。試了試,燈亮了!
收好工具,帶了5塊錢,來到了張家。
老頭仍然坐在那里不吭聲。我剛敬了一根新春香煙,叫了一聲“叔”,老太太就從里屋出來“不行不行,小虎子,真的帶不動?!?/p>
我沉悶地待了一會兒,開始說謊“姨,是這么回事,上午廠里的電工過來家里,看見沒有電以為是線斷了,馬上就把電線接上了。不知道原來的情況。我們也覺得不合適。特意過來說說。您看,要不這樣,如果表燒了我們買一塊新表給換上,行嗎?我們已經(jīng)申請了,過一段就批了。既然接上了,先別剪了吧?!币驗槟挲g小,再加上說謊,盡管早打了腹稿,還是說的斷斷續(xù)續(xù)、結(jié)結(jié)巴巴的。臉燒、心跳。
“你這娃怎么這樣?這是先斬后奏么!不行不行!”老太太一臉怒氣,口氣嚴厲、目光兇狠。不過看見我把5塊錢放到了桌子上,似乎口氣有所軟化。我說:“姨,那不是電表燒了,而是保險絲太細,我們廠里有一個機器光燒保險絲,后來才知道是太細了。我們已經(jīng)給電業(yè)局寫了申請,過一段就批了……小妹每天寫作業(yè)太黑了,眼睛快近視了,照顧照顧吧……”
七點多回到家,煤油燈已經(jīng)點著。我急忙到門口拉燈繩,竟然不亮。我心里一驚,莫非已經(jīng)被剪斷?父親納悶地說:“拉燈繩干啥?”我趕快到床頭的開關(guān)處拉燈繩,“咔塔”!點燈泡亮了。屋里頓時充滿了光明,我提前擦干凈的燈泡,發(fā)出了耀眼的光。
父母和小妹都驚奇地問咋回事?我說了過程,父母親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燦爛的笑容,像個孩子。
不久前與朋友聊天說起此事,他建議記錄下來。把它變成一段文字,騰出一點記憶硬盤的空間吧。
責任編輯: 吉政